【玉齐】大道不孤（十九）
第十九章 误会
空灵飘渺的吟哦诵咏，是梵音，是道经，熏熏然者如饮醍醐，昏昏然者如梦初醒。容齐悬于半空，四周茫茫一片，空无涯际。
灵台清明，身心舒畅，容齐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静安宁，睁眼刹那，眼前是短短廿载光阴飞逝而过。看着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容闪现，淡淡的怅然和感怀如细雨落在容齐心田，惊起了一阵涟漪，又很快归于平静。
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，曾经过后，是容齐不曾参与的“未来”和“现在”。画面中两鬓斑白的容乐依偎在宗政无忧怀里，儿孙绕膝，不远处榻上放着他曾要送给她而未曾送出手的白狐毛毯，狐毯在岁月的沉积下，原本没有一丝杂色的狐毛上，也留下了泛黄的痕迹。
符鸢的魂魄在鬼界赎罪，宗政殒赫亦未能逃脱审判后的惩处。傅筹和痕香已投胎转世，都没有再入人道。小荀子花白了头发，孤独而坚持地守在容齐的衣冠冢边上，为润玉刻了一个牌位，日日上香祈愿。
看着眼前的故人，容齐双目噙泪，终于彻底释怀了过去。在眼前画面消失的瞬间，容齐心口出现光芒闪耀，涌出让容齐安心而熟悉的灵力波动。容齐抚上心口，敛泪而笑，他的心脏中放着一片属于润玉的龙鳞，随每一次心律跳动。
容齐若有所感，循心而去，不过寥寥数步，境转景移，容齐眼前出现了一个清澈无波的宽阔湖泊，湖面上是一条通天彻地的白龙，龙鳞熠熠，龙身健壮，龙爪锋利，龙角苍虬，白龙周身涌动着澎湃磅礴的灵力，但容齐丝毫没有感受到威压和不适。
白龙灿若琉璃，明胜繁星的双眸温柔地俯视着容齐，口吐人言，说的是蕴藉着无尽柔情的一声，“齐儿~”
是润玉！
霍然睁眼，眼前的白龙变成了面露欣喜的润玉，光滑如镜的湖泊也变成了洛湘府的客房，容齐愣怔了片刻，没有了疼痛和乏力的身体，涌动出陌生的力量。
“齐儿，你醒了。”润玉温柔地将容齐扶坐起来，递上了一早准备好的温水，转头吩咐候在下侧的侍女，“快去请岐黄医官来。”
咽下温水，容齐抿了抿湿润的双唇，感受着身体的变化，不解地问道：“我这是怎么了？”
“你已经成功飞升了。”润玉心情复杂地注视着容齐，心中又爱又恨，解释道：“你受魇兽灵力冲击，让岐黄仙官先前的疗程功亏一篑，幸得水神仙上慷慨解囊，赠予九转玄元丹，助你平安升仙。”
容齐难得露出了惊愕的表情，想起自己的算计，心中一时五味杂陈，强笑道：“如此，要好好谢过水神仙上了。”
见容齐神色纠结，润玉又哪能推测不出这前因后果，容齐对自己有多狠，润玉比谁都清楚。心中责怪容齐不顾惜自己身体，将自己也算计进去，润玉的神色冷了下来。
等岐黄医官赶来诊治，给出痊愈的结论后，润玉终于松了最后一口气。只听岐黄医官如释重负一般，又嘱托道：“容齐公子身体虽已康复，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，仍需慢慢调养，九转玄元丹乃上清天神品，助凡人飞升之外亦有温补功效，所以我就不再开药了，平日注意饮食即可。另外容齐公子现下灵力低微，也需慢慢修炼，切不可操之过急。”
“有劳岐黄医官，我们记下了。”润玉忙应下，又细细问了可有什么禁忌，才亲自送岐黄医官出门。
等润玉送走岐黄医官，容齐换上润玉拿过来的衣服，起身和润玉一同去拜见水神和风神，一是感谢，二是告辞。
面见水神的时候，容齐几乎不敢对上洛霖慈善的目光，临秀的和蔼也让容齐越发愧疚，锦觅真诚的关心和因他康复而露出的纯真笑意，更是让容齐差点落荒而逃。
容齐可以面不改色地算计天下人，但在无辜而满怀善意的人面前，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心安理得。
同时容齐也敏锐地察觉到润玉都什么知道了，回璇玑宫的路上，润玉带着他御风而行，但眼神始终没有落到他身上，脸色也不复先前的温情。送他到璇玑宫门口后，连门都没进，又转身去鸟族处理政务。
向听见声响迎出来的鲤儿简单地解释过后，容齐把自己关到了房间里，手里握着先前润玉特意为他准备的竹简，却一个字都看不下去。
容齐没有丝毫飞升的喜悦，也没有兴趣运用灵力去尝试简单的法术，润玉的态度让容齐的心跌落到了谷底，没出结果的计谋也让容齐心生焦急。
右手无意识地弹拨着桌面，容齐紧抿双唇，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，直到邝露来敲门，“公子，我可以进来吗？”
“请进。”容齐卷起竹简，抬眼看向邝露，只见邝露手里端着午膳，简单的几样蔬果和三叠点心，都有着容齐唯一熟悉的灵力波动，显然是润玉特意为他准备的。
“他回来了。”陈述的语气中带着容齐自己都没有发觉的低落和苦涩。
“是，殿下在七政殿处理政事，让我给您送午膳来。”邝露也察觉到了润玉和容齐之间似乎出了什么事，明明先前容齐只能进少许谷粥的时候，润玉都要来和他一起用。
“你放下吧，有劳了。”容齐竭力克制住自己翻涌的情绪，维持着表面的镇定。
邝露放下托盘，朝容齐小幅度欠了欠身，按下心中的好奇，转身离开。如果说润玉先前倾心锦觅，让倾慕润玉的邝露略微的有些羡慕和嫉妒，那么容齐的意外出现，邝露本该也是酸涩和羡妒的，然而邝露觉得自己所有的心绪都被好奇填满了。
润玉和锦觅的故事邝露都看在眼里，润玉和容齐的故事，邝露却是一无所知，这种好奇抓心挠肝，让邝露根本分不出多余的心神去想别的，甚至连平日对润玉习惯性的关注都少了。
可惜邝露不敢开口询问，润玉和容齐也没有为她解惑的意思，这种好奇只能经年累月的盘桓在邝露心头，搅得邝露对润玉的爱慕之情，都变得复杂了起来。
拿起糕点咬了一口，容齐就觉得胸口堵得慌，完全咽不下去，起身想要去找润玉，走到门口又退了回去，掩在袖中的手无意识地搅弄着衣袖，容齐从未如此情怯。
正当容齐受不住心中的煎熬，起身想要去找润玉说个清楚，开门的刹那，正好润玉要抬手开门，两人四目相对，各自愣住了，片刻后，容齐移开视线，将润玉让了进来。
给容齐的膳食注入完灵力，在七政殿烧毁穗禾奏折之后，润玉思前想后，觉得自己的言行容易让心思敏感的容齐误会，终究还是放心不下，过来看看。
这一打照面，看着容齐难掩苦涩的的神色和桌上只动了一口的膳食，润玉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，他的齐儿果然如他猜测的那般傻。
殊不知润玉的这一声叹息，让容齐心下又是一沉。露出一个苦笑，容齐眼中浮现出浓浓的自嘲，努力维持着平静道：“对不起，但是我不会后悔，下次如有机会，我……我同样不会放过。你觉得我卑鄙也好，觉得我阴险也罢，古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，你若……”
一个温暖的怀抱打断了容齐未说完的话，润玉将头搁到容齐的肩膀上，凑近容齐耳畔，又是一声长叹，只是这声叹息中，带着笑意和无奈，“傻齐儿，你以为我在气什么？”
“不是在气我利用锦觅？毁坏她的名声？”润玉的反应让容齐心中隐约升起几分喜意，但容齐还是不敢乱猜，不敢深思。
松开怀抱，润玉握住容齐的手，佯怒道：“原来我生了半天气，惹我生气的人，却连我在气什么都不知道。我的确不愿利用锦觅，但她既然做得出那等事情，就自当承担可能的所有后果。”
对上容齐直直看过来的目光，润玉无奈道：“我气的是，你不该如此糟蹋自己身体！你要算计谁，我都没有意见，但是我唯独不许你把自己也算计进去。”
容齐依旧抿着双唇，但弯起的嘴角却怎么都压不下笑意，弯弯的眉眼中，也慢慢盈上了一层水光，只听润玉又道：“还有，齐儿，谢谢你。”
这饱含深情的一声道谢，让容齐心中暖得发烫，眼中酸涩之意更甚，闭上眼睛唯恐眼泪落下，容齐双手环上润玉脖子，主动将双唇送上。
这是第一次，容齐带着血污的爱意，被接受，被感动，还得到了回应。
润玉的吻有着容齐从来没有尝过的甘甜，甜得容齐整颗心都悸动不已，被苦苦压抑的泪水也再控制不住，从眼角滑落。
容齐这一生，要得从来不多，润玉给他的一切，都远远超出了容齐的预期。
温柔地注视着容齐慢条斯理地进食，润玉觉得眼前之人怎么看怎么好看，唇不点而红，眉不画而翠，明眸善睐，偏还是个七窍玲珑，舍身忘己的性子。
明明自己受了那么多苦，当他捧出一颗真心来，就只想对你好，全然不顾自身，掏出自己所有地对你好，这世上怎会有这么傻，这么好的人。
午膳容齐吃了小半就吃不下了，润玉也不强塞，把剩下几块糕点三两口自己咽了下去，等吃完用巾帕擦完嘴，润玉好奇地问道：“你就那么笃定，那些侍女会不顾誓言，也要把这事说出去？”
这也是润玉生气的一个点，在润玉看来，容齐完全是用自己的身体在赌，若非洛霖赠与九转玄元丹，润玉怕是还要气上几分。
“因为嫉妒。”容齐给润玉斟了杯茶，志得意满地朝润玉挑了挑眉，自信道：“永远不要低估一颗嫉妒的心，它会让人丧失理智。更遑论这些侍女中，不乏痴迷火神之人，昔日爱慕和仰望的战神，从高高在上，遥不可及的神坛跌落，会让她们更加愤怒和怨恨，这种恨意比嫉妒还要毒，还要侵蚀理智。”
“那你何不晚点过来，直接等侍女们把消息传出去？”饶是心理有些许猜测，润玉还是想听容齐亲口来说。
“因为我怕水神怀疑你。”由着润玉环住自己肩膀，容齐自然而然地靠了过去，轻声道：“我可赌，但我不能用你赌，你输不起。”
轻轻吻上容齐的额头，润玉将下巴抵到容齐头顶，轻叹道：“可是我最输不起，是你。以后无论什么情况，都不许你再伤害自己，答应我，好不好？”
“好，我答应你，不会有下次了。”容齐闭上眼睛休息，嘴角扬起了笑容，详细解释道：“我这么做一是火神积威日久，深孚厚望，非此等污名不可撼动；二是太微多疑，这个消息传出，太微定会怀疑旭凤为获得水神风神势力而恶意逼婚。”
润玉接道：“三是此消息泄露，水神风神定迁怒旭凤，不会轻易允诺他和锦觅的婚事。此计一举三得，一箭三雕，所以必须一试，是也不是？”
“嗯。”这种心意相通，心有灵犀的感觉让容齐越发欢喜和甜蜜。
唯恐润玉又要在这事上唠叨，容齐睁开眼，另起一话题道：“我飞升之时，眼前有闪过故人的现状，小荀子一直守在我的衣冠冢前不肯离去，我想去见见他，告诉他我现在一切安好。”
“那我们现在就去。”润玉如何不知容齐心思，本还想再叮嘱几句，闻言只得待容齐下凡去见小荀子。
而在润玉和容齐下凡见小荀子的时候，如容齐所料，在嫉妒和怨恨腐蚀下，总有人拼着神仙不做，毒誓兑现，也要把旭凤和锦觅的苟且之事，宣扬出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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